馮驥才：《潮汕觀藝錄》之蝦蟹簍篇

辛丑秋深，借順德一文學活動之便，前往潮汕。先前不曾來過潮汕，久聞其文化深厚別樣，今日更知來遲。此間所見所聞，皆堪稱妙稱奇，于是捉筆簡記扼要，若有欲表其詳者，另開篇也。

蝦蟹簍

辜柳希《貼金雙層龍蝦蟹簍》

一走進潮州木雕國家級傳人辜柳希的工作室，迎頭就見到他的代表作《雙層蝦蟹簍》，三米多高的一件巨型作品，叫我不得不舉首仰視。然而它叫人仰視，不僅是作品的體量與宏大的氣勢，還有它高超的才藝。

主體是上下三個巨大的“竹編”的蝦蟹簍，它們與豐繁茂盛的水草、蘆葦、稻谷、荷葉纏繞一起。枝條葉莖，相互穿插，一些從簍里逃脫出來的蝦蟹從中上上下下，爬來爬去；有的還在簍里找尋出路，它們全像活的那樣逼真又生動。究竟是怎樣的神奇的鏤空雕技，才表現出如此復雜、趣味橫生、活靈靈的世界？

他告訴我，這件作品的原材料是花梨木，重達六噸半，但在作品完成后，只剩下六百公斤。這簡直不可思議！

再看這蝦蟹蔞中間的空間，玲瓏剔透，錯綜復雜。淺浮雕是平面的，可以使用畫稿，把畫稿貼在木頭上再刻，但鏤空雕是立體的，多用腹稿。所有的空間，立體的形象，穿插往復，重重疊疊，全在藝人的想象中。

辜柳希木雕作品

辜柳希《三英戰呂布》

鏤通是潮州木雕的絕技。它體現潮州民藝共同的特點。依我看，潮州民藝的特征有四點：

一是鏤空（一稱鏤通）。潮州人不滿足于平面，他們更喜歡通過多層次，達到立體。他們的各種民藝上都是這樣，鏤通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技藝。

二是極致的精致。他們不是追求精益求精，而是追求精致的極致和極致的精致。比如抽紗、潮繡、麥稈畫、木雕、潮彩，都是不惜工本，不懼繁復，以達到極致的美的境界。

三是尚金。潮州人在色彩上不尚素雅，追求熱烈，艷麗五彩，鮮亮奪目。木雕要施彩，石雕要施彩，陶瓷更尚彩，建筑也要色彩繽紛。這樣，潮汕民居就與徽州民居、三晉民居明顯不同了。五顏六色還嫌不夠奪目，便用金色。潮州人尚金，金還象征財富。故而金線繡、堆金、金漆畫、金漆木雕，都是潮州民藝的名品。浙江東陽有朱金木雕，但遠沒有潮州的金漆木雕搶眼。

四是光鮮。不求靜，而求動；不求內在與含蓄，而求光鮮和張揚。民間文化是地域精神、生活情感與集體個性的外化。由于潮汕文化很少文人的介入，民間的氣質更加純粹。

有了這四點，再加他們特有的潮州民俗等內涵，潮州民藝自然獨異于天下。

辜柳希金漆木雕《九龍戲珠》

辜柳希金漆木雕局部

辜柳希不單設計好，原創力強，雕工超一流，髹漆和貼金技藝俱佳，所貼金箔看不到貼縫。

我以為，貼金的《蝦蟹簍》應是潮州民間文化的一個標志了。蝦蟹還是潮汕人特有的海洋資源與生活美味呢！

辜柳希還善于推廣。他有一座七層樓的博物館，他有博物館眼光，自己每有佳作，不肯賣掉，便擺在這里。他的弟子很多，其中不乏人才。再有，他的市場空間很大。木雕在現代生活中應用強，而且生活愈是現代，反倒愈需要一些根性的傳統的形式與元素。潮州木雕仍然很有活力和發展空間。

聽辜柳希講木雕工藝，潮州日報莊園 攝

在辜柳希的蝦蟹簍代表作前合影

（圖文由馮驥才工作室提供）